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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鋰云母1.8含量,國內現貨帶票云南自提”,在一個由鋰礦主、掮客、中下游廠商組成的百人微信群里,剛有一批新鋰礦石靠港,空氣瞬間變得燥熱起來。
一分鐘內,三個買家跳出來:“加我微信,我全要了”,“加微信私聊”。
“鋰礦已經被搶瘋了”,一位來自非洲津巴布韋的鋰礦“倒爺”說。
“倒爺”隨即展示了一段視頻:幾十個非洲當地人分散在一座十幾米高的小鋰礦山上,徒手將一塊塊灰白色的石頭放入麻袋,裝上小皮卡,甚至是用摩托車送到港口。開采方式“原始”到像在運送建筑垃圾。十幾天后,國內買家便會收到裝載著這樣鋰礦的集裝箱。
此前,全球的鋰礦主要集中于兩大礦區:澳大利亞的硬巖鋰礦、以及智利的鹵水鋰礦。而現在,來自世界各地的采掘粗糲、品相不明的鋰礦石散貨,都在受到買家的追捧。
津巴布韋歷來以紙幣面額巨大聞名。“倒爺”看到,最近鋰礦區里涌入了越來越多的華人面孔,他們財力雄厚,出手果斷。許多人成天蹲在礦上,跟老板現場抬價,拍出厚厚的現金,直接拉走現貨。
這些中國商人瘋狂炒作的底氣,來自于每天都在刷新紀錄的鋰價。
10月28日,電池級碳酸鋰一日內上漲了4500元,達到55.9萬元/噸,再創新高。華西證券研報認為,隨著冬季鹽湖停產期到來,年底前鋰價可能會進一步漲到60萬元/噸。
2年前,一噸碳酸鋰現貨只需4萬出頭。按照一輛家用電動車大概需要30-50kg碳酸鋰計算,一年10倍的漲幅意味著一輛車的電池成本,會陡增上萬元。
“鋰的重要性不亞于石油等戰略性資源,一旦開采出現瓶頸,可能會跟石油一樣成為戰爭的導火索。”2019年,97歲的“鋰電池之父”古迪納夫在獲得諾貝爾化學獎后表達了憂慮。
隨著中國電動車進入全面爆發的紅利周期,多數利潤卻被原材料吞噬,沒人會喜歡這樣的局面。
從上游資源端的“鋰礦雙雄”,到以電池巨頭為代表的寧德時代,至下游的比亞迪整車廠,圍繞著鋰礦的開采權和定價權,比拼速度與資本的“搶鋰大戰”四處打響。
大家都在給鋰礦“打工”
近日,寧德時代董事長曾毓群在接受一次采訪時怒不可遏:“鋰礦的飛漲主要源于上游的炒作”。去年,他也曾發出類似警告,如果碳酸鋰價格超過47萬元/噸,寧德時代就會停止接單。
曾毓群的表態,并未幫助鋰價下行——行業爆發時,金融投機從來難以避免。目前,國內尚無規范的鋰資源期貨平臺。但2020年以前,多數大宗遠期交易已經在線下提前鎖定。
去年7月,“無錫不銹鋼網”上線了碳酸鋰遠期交易合約,即著名的“無錫盤”。其整體成交量很小,但可接單散貨,這種用少量流通盤“坐莊”的手法推高了市場。自“無錫盤”上線后,鋰價也步步失控。
不過,對于鋰價高漲的根本原因,業內更傾向于來自內部。“關鍵還是在于鋰礦與電池廠、車企之間的供給錯配。”一位新能源電池廠商銷售主管表示。
雖然鋰礦被形容為“白色石油”,但鋰在地球上從來不是稀缺資源。目前,全球已探明的鋰礦儲量超過1億噸,完全能滿足需求。因此,過去企業更多將關注點放在稀有礦產:如特斯拉在東南亞布局鎳礦,寧德時代鎖定剛果的鈷礦等。
湘財證券研報介紹,特別是在2018-2020年,鋰價低迷,礦山紛紛減產,疫情又導致一些鹽湖建設中斷,國內鋰礦投資明顯降溫。
“但誰也沒想到電動車爆發速度這么快”,上述銷售主管說。
2021年-2022年,新能源車用2年的時間,完成了過去10年的產能“大躍進”。據“中汽協”數據預計,2022年新能源汽車銷量可達650萬輛,同比增長83%。有分析機構更樂觀地認為,2023年銷量有望突破1000萬輛大關。
這個增長速度讓上游的鋰礦猝不及防,要轉身再做產能爬坡并不容易。一般來說,鋰鹽湖從開發到出產要3年左右;鋰礦石相對靈活,建設周期也要至少12個月。五礦證券研究所由此預測,“未來三年內,鋰供給都會處于短缺狀態。”
今年7月,在“世界動力電池大會”上,廣汽集團董事長曾慶洪牢騷滿腹:“動力電池成本占總成本的60%,我們不是在給寧德時代打工嗎?”
第二天,寧德時代首席科學家吳凱“回應”得也很委屈:“我們今年雖然還沒虧本,也是在稍有盈利的邊緣掙扎,非常痛苦。真正的利潤去哪了,大家自行想象。”
近日,隨著新能源上中下游悉數公布了三季報,盤點這份成績單會發現:今年電池和整車廠大干快上,成績卓著,最終卻都是在給鋰礦“打工”。
2022年前三季度,“鋰礦雙雄”均創造了歷史最好成績。其中,天齊鋰業營收246.46億元,同比增長5倍多;凈利潤159.82億元,同比增長近30倍。同期,贛鋒鋰業營收276.12億元,同比增長近3倍;凈利潤147.95億元,同比增長近5倍。
“雙雄”之外,盛新鋰能、天華超凈、永興材料、藏格礦業、雅化集團、中礦集團、江特集團等鋰礦公司,都實現了4倍以上的凈利潤增幅。
與之相比,比亞迪和寧德時代賺的卻全是“寂寞”。
前三季度,比亞迪整車銷量達到118.51萬輛,同比增長161.76%,并超越特斯拉問鼎了新能源全球銷冠,還拿下了約30%的國內新能源車市場份額。
落腳到財報上,比亞迪同期營收2676.88億元,同比增長84.37%,凈利潤只有93.11億元。在營收10倍于天齊鋰業的同時,凈利潤只有天齊鋰業的三分之二。
電池廠商也命運相似。前三季度寧德時代總營收2103.4億元,凈利潤175.9億元,同比只增長了1倍多。
面對仍在飆漲的鋰價,比亞迪和寧德時代不甘于“做嫁衣”的命運。擺在面前的只有三條路:限產、漲價,或者“買礦”。
搶灘宜春,高價“截胡”
“你們那里有鋰礦嗎?多久能投產?”上述電池廠銷售主管透露,現在凡是地方來找新能源企業招商,這一定是他們問的最多的問題。
最近,江西宜春成了各方車廠和電池廠爭相競逐的一方“寶地”。短短3個多月,各路人馬在宜春便“砸”下了千億投資。
7月,寧德時代投資135億,在宜春建設鋰電池生產基地項目,規劃產能50GWh。8月,比亞迪投資285億,建設了年產30GWh動力電池和年產10萬噸電池級碳酸鋰及陶瓷土(含鋰)的基地項目。9月底,贛鋒鋰業投資300億元,構建了鋰電全產業鏈項目。
此外,吉利科技、國軒高科、欣旺達、蜂巢能源等頭部企業也紛紛來江西落戶。大家不約而同瞄準的,都是江西的鋰礦資源。
目前可探明的僅宜春一地,氧化鋰儲量便超過900萬噸,相當于2000多萬噸碳酸鋰,可裝備約6億輛電動汽車。更重要的是,宜春鋰礦現貨產能強悍。截至今年7月,宜春碳酸鋰產能18萬噸,占全國產能的40%。
從今年下半年開始,國內外的幾乎所有電池廠和車企,都將觸角伸向上游,表現得不假思索,出手闊綽,不計成本。
畢竟,連特斯拉手中也沒有“余糧”了。7月,馬斯克在電話財報會議上將鋰加工行業比喻為“印鈔許可證”,預言鋰加工將獲得類似軟件的利潤。同時,馬斯克也抓緊在美國內華達州迅速為特斯拉拿下了礦權。
在津巴布韋的“倒爺”看到了一條新聞:5月,比亞迪被報道在非洲覓得6座鋰礦山,涵蓋碳酸鋰產能達100萬噸。“現在只要一地顯示有鋰礦產量并可快速投產,不論規模大小,都會有中國商人跑去照單全收。”
7月,津巴布韋當地一家大型礦業公司Zulu鋰礦宣布中國A股上市公司“天華超凈”投資3500萬美元建設試點工廠,將年產能提升到了5萬噸。這個小型項目,也引來了11家來自中國、歐洲和澳大利亞的投資代表等著和負責人談判。
9月25日,蔚來向澳大利亞鋰礦商Greenwing支付了1200萬澳元認購股份,以加快其在阿根廷一鋰鹽湖的勘探計劃。
在各種公開新聞中,最近幾個月車廠對于鋰礦的爭奪和購買令人眼花繚亂,數量多得難以統計。
比亞迪、特斯拉、福特、大眾、寶馬、通用、雷諾、上汽、廣汽都表示已通過簽訂供貨長單或投資方式鎖定了上游資源。大家都在表達同一個聲音:我們造車不缺鋰。
但哪怕放眼全球,出手最豪放的也仍屬寧德時代。2022年內,“寧王”先后發布了5個百億級投資項目,據統計共已豪擲940億元,在全球“掃貨”鋰電池基地項目。
除了“應買盡買”,寧德時代還不惜用高價“截胡”的方式,阻斷上游鋰礦進一步擴張勢力。
2021年7月,贛鋒鋰業曾宣布以3.53億美元與加拿大千禧鋰業達成收購協議。9月28日,寧德時代即宣布,以3.77億加元(約19億人民幣),溢價29%拿下千禧鋰業,并愿意為此向贛鋒鋰業支付1000萬美元違約金。
雖然后續,美洲鋰業在11月又以更高的4億美元出價再次“截胡”,但寧德時代的“對手盤”贛鋒鋰業的交易已被阻擊,寧德時代未再出價。
贛鋒鋰業副董事長王曉申今年在接受“晚點LatePost”采訪時,回顧了這一交易。他既反思了彼時應該再果斷加快節奏,也感慨了鋰價上漲讓行業陷入了“非理性”的競標。他透露,一些公司在簽約之前,都沒有做過實地考察。
事實上,今年許多礦產收購都是以“開盲盒”的形式達成。其實質已演化為一種資本的防御式博弈。
以津巴布韋為例,其最大的Bikita(比基塔)鋰礦儲量約為1100萬噸,但開采需要數以億計的設備投入,還要額外鋪設公路。但入局者無計得失:今年1月,“中礦資源”以12.2億元掌握了Bikita 74%的權益。
儲量不明確的鋰礦也照樣可以找到高價賣家。6月16日,A股上市公司“藏格礦業”以5000萬美元,收購了阿根廷Laguna Verde鹽湖鋰項目65%的股權。該鹽湖正在進行鉆井勘探,儲量尚未公布。
7月17日,A股上市公司“欣旺達”宣布,斥資1.8億元收購了阿根廷Laguna Caro礦權項目。該項目也只取得了初步勘探許可,儲量不明。
鋰礦投機不可持續
簡單歷數以上不完全統計的鋰礦儲量可以發現,各方目前納入懷中的鋰,已足夠將未來數十年全球所需的鋰電池裝配出來。
但短期內,中下游的電池廠和車廠還在“向上投資”,以阻斷鋰價持續上漲,這種搏殺方式暫時還不會停止。
今年,曾毓群在媒體采訪中,對于企業要用高昂成本做“自毀式”避險,也感到無可奈何:“如果有穩定的供應鏈,公司不會自己去挖礦。”
今年9月,工信部原材料工業司召開了“鋰資源產業發展”座談會,從“多開發、穩進口、減量化、促回收”等方面提出了一攬子政策措施。旨在協同各方加快國內資源開發利用,盡快形成供給能力。
而工信部提出的“多開發、穩進口、減量化、促回收”也可以看作是加速鋰價回歸理性的標準解法。
比亞迪董事長王傳福今年談到:我國鋰資源至少可以滿足全國3億臺電動車的需求,完全能夠自給自足。目前已探明的中國鋰礦儲量在全球排名第五,占比大約8%,主要分布于江西、四川、青海、西藏等省份。其中青海和西藏以鹵水型鋰礦為主,四川和江西則多是巖石型鋰礦。
但據五礦研究院等機構研究表明:中國鋰礦的使用瓶頸主要在于性價比低、開發成本高。
2016年發布的《中國鋰礦資源調查報告》中顯示:中國鹽湖鋰資源主要集中在青海的察爾汗、東臺吉乃爾、西臺吉乃爾等鹽湖,以及西藏的扎布耶鹽湖。其中,作為世界最大鹽湖之一,察爾汗鹽湖已探明鋰含量約1200萬噸,超過中國境內其他鹽湖鋰的含量總和。
不過,察爾汗鹽湖面積大,每升原始鹵水僅含不到200毫克的鋰,且分布不均。而西藏除了最大的扎布耶鹽湖,還分布著上百個小鹽湖。且不像青海地下鹵水相通,西藏露天鹽湖互相分隔,要在各處分建開采設備,成本高、難度大,高原供電也是問題。
由于生態脆弱、基礎設施落后等問題,我國過去普遍采取的都是有鋰礦,但不開采,80%的需求依靠海外進口的模式。
但隨著新能源車將進入長期爆發周期,穩定鋰價、促進開采已成為必行之事。
據機構預測,中國國內鋰資源自給率目前約30%,未來有望達到50%。而這20%的變化,將會給鋰礦供應端帶來深刻變化。
四川、青海、西藏、新疆等地,今年都獲得了來自產業鏈端的大筆投資。今年2月,寧德時代全資子公司四川時代與甘孜州投資集團、宜賓三江匯達公司、四川省天府礦業簽訂了合資協議。其中,四川已探明的鋰礦資源占全國的57%。
生產端外,鋰電池回收技術發展也被提上了重要日程。
近日,曾毓群在“2022世界動力電池大會”上喊出了:“鋰的回收率已達到了90%以上”。對此,天齊鋰業相關負責人隔空“回懟”:“實驗室應該能做到,但商業上還沒見過”。
電池廠商“天能集團”董事長張天任曾表示:目前從一噸磷酸鐵鋰廢電池中提取出來的材料價值為8110元,但回收成本卻高達8540元。這樣的企業還需要政府補貼,最終收益甚至不如賣廢鐵高。
但未來幾年,鋰電池回收技術有望取得突破進展。據工信部統計,截至今年8月底,全國共設立了10235個回收服務網點,培育了45家梯次和再生利用骨干企業。據“高工鋰電”測算:2022年,國內鋰電回收碳酸鋰約為4萬噸,2025年將達到15萬噸。
可以確切地說:未來鋰資源一定不會成為產業發展的瓶頸。近期各方密集投資的鋰礦項目也將在建設2年后,開始陸續投產。
據五礦證券統計,2022年,全球將新增供給量18.79萬噸,增量仍集中在南美以及澳大利亞;而在2023年及之后,年均將超過26萬噸,其中來自非洲、中國的占比將持續提高。
不過短期來看,在等待鋰礦產能爬坡的過程中,鋰的“非理性”高價還要持續一段時間。
多數券商在近期研報中均表示,業內對2022年4季度的鋰價景氣度預期一致。但長久來看,鋰礦的黃金布局點已經過去。
即便今年最風光的“鋰礦雙雄”,上行空間也已有限。行業人士普遍認為:早在數年前,“雙雄”便已用超過10倍的市值漲幅兌現了超額收益。最近,“雙雄”的股價比照暴增的凈利潤,都在出現背離。與歷史最高點相比,普遍有超過4成的跌幅。
畢竟在能源行業,比起短期的暴利,長久的周期規律更難以顛破。“今天可能會漲到60萬元/噸,等產能爆發后,也很快會回到4萬元/噸。”上述電池廠商銷售主管說。